出走的决心：在丢掉妻子、母亲的身份之前
2024-09-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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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部电影，它的观众如果将近90%是女性，会是什么样的电影？
据灯塔专业版
平心而论，这部电影拍得并不算出彩，导演几近“平铺直叙”地讲述了一个故事，对其中细节稍作渲染和调整。
即或如此，改编自真人真事的女性现实主义题材影片《出走的决心》（咏梅、姜武主演），也以8.6的评分，成为中秋档新片中豆瓣评分最高的一部。虽然目前它的票房才刚超过5000万元。
但已足够，这世上太多女人的一生，仅仅是平铺直叙地讲出来，就已足够令人唏嘘。“姜武没有我老公演得好”，一位观众如是说。
壹
电影改编自苏敏的故事，2020年，年过五十的她因一场“头也不回”的自驾游而出名。
电影里的女主角由咏梅饰演，角色名字更加普通：李红。
李红学习很好，一心想上大学。但她下面还有弟弟，在重男轻女的“传统家庭”里，姐姐是天然需要为弟弟牺牲的。她父亲甚至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，就去给她办了退学手续。
李红咽下眼泪，开始早早工作。她一心想要离开原生家庭。而在那个年代，最便捷也最现实的方式，就是跳进另一个家，一个婚后的小家。
然而，新的家庭里有新的苦闷。抠门计较的丈夫（姜武 饰），会每天和李红对账，一把青菜一块豆腐都要算得清清楚楚。当着老家亲戚朋友的面，他会吆喝着喊她多做几个菜，等面子赚够了客人也走了，再回过头来埋怨李红“浪费”。
她隐忍着，做着几乎全部家务，外加自己能找到一点零工，电影里，李红甚至接受半夜起来扫大街，也要挣一点属于自己的钱，哪怕这点钱还会被丈夫分走一部分——无论原型人物还是电影主角，“她”的配偶都坚持日常开支AA制。
终于，女儿晓雪长大了，工作了，结婚了。女婿比老公好很多，能基本尊重妻子的感受。但当她想去成都参加同学会时，却因为要照顾即将生产的女儿，也不得不以后再说。照顾孩子的事情，这个社会早就认为天然属于女性，无论她年轻还是年老。
李红继续等待，等着两个小外孙上幼儿园，到那时，她就可以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。
这期间她了解到自驾游，有一种“瞬间被击中”的感觉，下定决心开始考驾照。女儿支持母亲的决定，同时也为此不得不经常请假，在妈妈学车的时候照顾孩子——孩子的爸爸要上班，孩子的外公要钓鱼、打乒乓。没过多久，晓雪就被公司“末位淘汰”了。
虽然晓雪努力找到了新工作，但为了站稳脚跟，她也只能全心扑在工作上，为此不得不继续指望母亲不要远走，再帮她两年。
李红的等待似乎没有尽头。她是一个这么“有用”的劳动力，谁会舍得让她“下岗”呢？在家庭中，女性的付出永无止境。
像许多电影里那样，主人公始终等不到一个最好的时机来实现心愿，最终选择了一个“最坏”的时机：在一个寒冷的冬夜，在多处封路的疫情期间，李红把行李甩进后备箱，开车离去。
或许从来都不存在一个最好的时机，只要她出发了，那一刻就是最好的时机。
贰
和李红相比，姜武饰演的孙大勇一直都拥有“属于自己”的生活，任何娱乐爱好都不能耽误。坐等饭菜上桌的时候，他还能抽出一点时间责备从早忙到晚的李红：“你就是懒！”
是的，一个什么都不干的老头儿，张口就批评累得直不起腰的妻子懒，并厉声高喊，“我比你明事理！”
这种指责令人瞠目结舌，好比看见一个人对着白鸽说：你怎么比乌鸦还黑？
比这种指责更令人窒息的，则是那句差点儿噎死观众的，“你图啥自己心里明白。”
是的，如果说要在《出走的决心》里评选最令人愤怒的一幕，必须是那一幕：孙大勇阴阳怪气地点评李红帮女儿带孩子的动机：“你图啥自己心里明白。”
那一刻恐怕所有银幕前的观众都想知道：她到底图啥？
李红也嘶吼着反复询问：你说我图啥？！而她得到的回答始终是一柄回旋镖，问一次就打回她脸上一次——你自己心里没数吗？
总之是不可能告诉你的，因为那个答案压根就不存在。
但通过像这样反复投掷“你自己去想”的回旋镖，实在是一记阴狠恶毒的损招，它令委屈至极的女人在悲愤中发疯，恨不得把手伸进对面那个无赖的心脏，掏出他的所谓借口，一点点淋漓展开。
但在电影中，李红发疯般举起的刀，最终捅在了自己胸口。
当然也有令人泪目的时刻，充满希望微光的时刻，发生在片中母女之间。因为支持母亲学车而间接导致失业的晓雪，流着泪躲进浴室。李红默默跟了进来。
晓雪止住哽咽，从洗手池上抬起脸来，轻声问母亲：驾照给我看看？
李红骄傲又略带不安地展示给女儿看，然后对晓雪说：“总有一天，妈妈会带你云游四海。”
那一瞬间，狭小阴暗的浴室仿佛变亮了。那一瞬间，她们不再是母亲和女儿，是两个哪怕被关在果壳里也拥有整个宇宙的女人。
好女孩上天堂，坏女孩走四方。许多公路片之所以令人神往，是因为原本在想象中延伸的未来有了实体的模样：一条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路。
走下去，不要回头。
叁
《出走的决心》不是一部公路片。当李红开车上路之后，影片也就接近了结尾。片中大半的叙事都可以视为“铺垫”，完全必要的铺垫。
通过对李红前半生的细致描写，我们才得以了解和理解她出走的决心。
这份决心并非刻意为之，而是身不由己。只有经历过深刻痛苦与绝望，却仍保有摆脱黑暗之勇气的人，才能用心触摸到这种动力的根源。
女主人公原型苏敏在自述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：“我心里认定了，这次自己非走不可……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。”
2020年4月4日，99岁的饶平如在上海逝世。87岁那年，他因思念亡妻毛美棠，将两人一生的爱情故事一幅幅画下并配文，以遣伤怀。
这些图文并茂的深情回忆，出版后被评为2013年度“中国最美的书”，饶平如本人也因那段“神仙爱情”多次登上央视。到他去世时，该书总销量已超过20万册，还被翻译成了英文、西班牙文、法文、韩文、意大利文、荷兰文等多种语言。
2018年3月，西班牙版《平如美棠》出版，当地媒体给饶平如发来一份采访提纲。他用全英文手写的方式做了回复。
饶平如亲手写的英文回复
在回答那个关于“创作动机”的问题时，饶平如写道：“I didn't CHOOSE to write this book. In fact, I was COMPELLED to do so.（我并非有意选择写这本书，而是不得不做这件事）。”
他将“选择”和“被迫”这两个英文单词大写，强调那种“身不由己”的冲动。
2020年9月23日，56岁的苏敏驾车驶出地下车库，一路上了高速，越开越快，直至离开郑州地界。母亲、妻子、外婆，种种身份暂时被她丢在脑后，那一刻她只是一个独自上路的女人。
驱使着她离开自己前半生的冲动，和令饶平如用纸笔回顾过往大半生的冲动，同样强烈，同样令人身不由己：不这样做，就难以忍受。
图据苏敏微博 @50岁阿姨自驾游
只要心没有死透，灵魂还在呼吸，对自由的向往，对挚爱的留恋，终将从生活的重压和时间的阻挡下破土而出，冲向笔端，冲上方向盘。
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苏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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